Sunday, June 10, 2007

一些曲子, 一些憶往

布拉姆斯,柴高夫斯基,與舒曼之間有什麼關係?

我第一次聽布拉姆斯的交響曲已經是聽古典樂很多年後的事情了. 雖然非常喜愛他的其他作品如鋼琴及小提琴協奏曲,還有最膾炙人口的匈牙利舞曲, 對於他大編制的作品卻一直抱著猶豫,或者說敬畏的態度.

某次在朋友的宿舍,他興奮的介紹給大家他最喜愛的曲子,正是布拉姆斯的一號交響曲.誰知道開頭”鼕鼕鼕鼕”的鼓聲先把我嚇了一跳,驚魂未定之後那大編制的樂曲緊接著排山倒海而來壓得我喘不過氣.當時我是用”嘔啞吵哳難為聽“來形容我對這首曲子的第一印象的. 這種說法實在大不敬, 因此除了當時常和我一起逛書店和CD店的D之外我並不敢讓其他人知道這種感想.

那時候還住在宿舍裡,簡單的CD player就能滿足窮學生附庸風雅的慾望.小時學鋼琴,我對曲子的接觸大抵也從鋼琴開始.雖然大學時期一度非常想學提琴,原因無他,只在於小提琴的方便攜帶性而已.在我的認知裡,同樣的旋律用鋼琴演奏起來如果軟語呢喃,用小提琴雖然絲絲入扣卻也往往不免哀怨;用鋼琴若澎湃激昂,小提琴的詮釋則剛烈鐵絕.總之鋼琴的表現相對含蓄,因此我一直偏愛鋼琴作品. D就不同了,她小時後學的是小提琴,因此她對小提琴的喜愛往往多於鋼琴.我們對音樂的喜愛恰與個性相反:我是那種龜毛擺在嘴上的人,喜怒哀樂形於外.而她總是安安靜靜,從從容容. 因此雖然我們都喜愛古典音樂,卻少有共鳴.除了柴高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

四大小提琴協奏曲大概是常聽古典樂者的基本收藏. 柴高夫斯基的小提琴應該是四大小提琴協奏曲裡我最早接觸的一首. 本來我只有大衛歐伊斯特拉夫的版本,而D有海飛茲的版本.我們一直都是交換CD欣賞,如此窮學生還是可以享受版本比較的樂趣. 某日午後寢室裡除了D之外無他人,我們竟興起瘋狂的版本比較方法: 我帶著我的CD player到她寢室一起播放兩個版本的柴氏小提琴協奏曲,那麼(聲音)高下立見,節奏快慢也即刻分曉.

有了四大之後我開始轉往其他小提琴協奏曲,包含舒曼的.舒曼以鋼琴作品見長,其他樂器作品並不特別有名.然而我卻對他的小提琴協奏曲情有獨鍾.當時我是這麼形容給D的:”那開場的幾個小節乍聽有如雙蝶弄影,忽上忽下,交錯卻不失和諧,”再聽則有”嘈嘈切切錯雜彈,雖不若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清脆爽耳倒也錯落有緻了”.

後來我又買了鄭經和演奏柴氏的版本,也許在D的影響下買了海飛茲的,甚至偶爾欣賞小提琴甚於鋼琴曲目.而D也開始接觸部分鋼琴曲目.我們欣賞音樂的途徑真有幾分舒曼曲子給我的感覺,雙蝶弄影,互相追逐.

多年後重聽布拉姆斯的一號交響曲我竟有此曲只為天上有之嘆,對自己年輕時少不成熟的評語感到羞慚.我急急忙忙的打電話告訴D這個新發現,約定時間共同欣賞.D一如以往微笑著聽我前後殊異的形容,然後靜靜的說經歷不同體會不同.

快出國了,D和另一位朋友合送我布拉姆斯的協奏曲全集,我帶著她們的祝福負笈他鄉. 現在聽著布氏或舒曼的小提琴協奏曲時,心裡常常想著的卻還是那午後輕狂,用著那毫無根據卻絕對過癮的版本比較;耳裡響著的也是歐伊斯特拉夫獨特的冷處理狂熱音符與海飛茲飛快卻不含糊的柴氏作品.那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篇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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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欠的夠久了.其中關於布拉姆斯一號交響曲的回憶在"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8曾提及

Saturday, June 9, 2007

少女的祈禱

如果我說"少女的祈禱"你第一個會想到什麼?

在我的年代,"少女的祈禱”讓人聯想到垃圾車. 只要聽到那首曲子就知道垃圾車來了.那時候還住在尚未拓寬的巷弄裡,垃圾車每天來收垃圾. 早一點的那班大概下午三點到,晚一點的是另一個方向的,四點半才會到.

胡同的另一邊住的是爸爸的一對同事. 那時候家裡有幫傭的不多,但這對同事家裡就有.小時後的我認為那是有錢人的象徵,我一直不懂,為何同樣地方上班的她們可以如此富裕?這對同事有一雙兒女,老大女兒剛好跟姐姐是小學同班同學,兒子則小我一歲.她們分別被自己的父母稱為”妹妹“與”弟弟”.小時後我也一直不懂,怎麼父母會把自己的兒女稱為自己的”弟弟“與“妹妹”呢? 但就姑且如此稱呼吧!

雖然不若眷村,沒有拓寬前的巷弄還真的雞犬相聞.於是乎我和姐姐常會聽到爸爸同事家的吆喝聲. “妹妹”大致上是個驕縱但算客氣的小孩,他雖然不會和姐姐,我還有巷裡其他小孩一起玩跳格子,橡皮筋等,見到我們總是匆忙一笑轉身而去.”弟弟”就不同了.我們常聽到他欺負其他比他年幼小孩之後乖張的笑聲,但聽到最多的是他作弄幫傭阿桑之後阿桑發出的慘叫聲.有幾次,新來的幫傭無可忍受就自己辭退了.後來終於來了個幫傭,竟然做了下來. 我和姐姐對於”弟弟”這個么兒因從小備受寵愛而對幫傭的惡作劇始終不以為然,卻苦於無計可施.

上了小學,偶爾幫媽媽倒垃圾.這時候常常會遇到隔壁的阿桑.打完招呼,我總是萬分同情的看著阿桑,心裡好幾次想問阿桑”那'弟弟'都怎麼作弄你啊?你怎麼不跟'弟弟'的爸媽告狀呢?“ 就這樣阿桑的慘叫聲逐漸由陌生變得熟悉,最後終於成為日常生活背景聲音的一部分.直到某日.

這天我又去倒垃圾,卻不見阿桑身影.本來以為是阿桑終於忍無可忍自己請辭了,我在心裡替她鬆了一口氣.正當我倒完垃圾轉身欲離去時卻看到一臉厭惡的”弟弟”拿垃圾來倒.哇,真是大新聞呢! 我匆忙回家告訴姐姐這個新發現, 我們兩人討論一下一致認為是阿桑請假回家去了,問媽媽是否知道確實的經過.原來,前一天”弟弟”又捉弄阿桑,結果一個不留神阿桑從樓梯跌下來,腳斷了因此請假一個月.這個惡作劇顯然過了頭,"弟弟"的爸爸終於以要求”弟弟”倒垃圾直到阿桑回來為止當懲罰. 雖然同情阿桑,我和姐姐卻非常興奮,覺得終於惡有惡報. 媽媽看我們姊妹如此興奮,警告我們不要多事.

如此過了幾天.某日我先到同學家玩玩之後才回家.快到家已經接近午後四點半了.此時傳來” 少女的祈禱“,接著看到”弟弟”拿垃圾出來往垃圾車停留的巷子另一頭走去.我在心裡竊笑著.到家門口後正打算問”垃圾倒了嗎?“音樂嘎然終止.我再想,哎呀,這少女的祈禱原來不是垃圾車,只是姐姐在練琴.

那陣子我們剛好學到”少女的祈禱“. 想起剛剛的事情我心裡大驚,果不然聽到巷子另一頭傳來”弟弟”的抱怨聲:”沒看到垃圾車啊“. 我和姐姐興奮的偷偷決定加緊練習此曲來捉弄”弟弟”一番以當作是他平日欺負阿桑的懲罰.就這樣我們兩人商量出輪班計畫.每天下午四點一刻一過開始練彈此曲.一個負責彈琴另一個趴在窗戶旁邊窺視”弟弟“的行動,觀察他是否拿垃圾往外.一等他走到巷外便停止彈奏,讓他佇足守候”國王的垃圾車”片刻卻倒垃圾未果,然後再帶著垃圾悻悻然的回到家後再彈奏後面的章節引他再度外出. 這一來往大概花掉10分鐘餘,看他拿著垃圾走來走去的樣子著實好笑. 為了讓這作弄天衣無縫,沒有彈琴的人還得負責在"國王的垃圾車"來之後把垃圾帶出去走到前一站丟掉垃圾然後趕回家裡通知彈琴的那人停止彈琴,否則兩個少女的祈禱同時卻不同聲出現就會揭穿我們這”國王的垃圾車”大計了. 就這樣我們姊妹輪流彈琴,輪流欣賞他一次次去等候"國王的垃圾車"的蠢樣然後在家裡哈哈大笑.

我記不清最後是否如此作弄”弟弟”整整一個月,還是像放羊的孩子一樣終於被媽媽發現制止.只不過如果有人問我”少女的祈禱“,我腦海裡浮出的畫面還是那午後四點一刻,姊妹倆輪流彈琴輪流欣賞自己傑作然後哈哈大笑的畫面,此時伴隨著的不但是芭達捷夫斯卡的鋼琴奏鳴曲,還是阿桑的慘叫聲,與”弟弟”恨恨罵著”垃圾車根本還沒來啊”的怨咒聲.

後來台北市實行垃圾不落地,而台南的垃圾車也在推行英語的政策下播放每日一句.再也聽不到少女的祈禱.這段記憶如此特殊而無可取代,也許如此這首曲子始終不在我收集的古典樂CD當中,直到多年以後朋友送我一套台北愛樂出版品,而這首小品也被收錄其中. 某日聆聽該CD時這段記憶躍然而出,我不禁莞爾.問我笑什麼?聽完我的敘述後DG也隨我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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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曲家裡少見女性.而這首少女的祈禱作曲者芭達捷夫斯卡(Badarzewska)就是少見的女作曲家之一. 1834年生,波蘭籍,兼鋼琴家,擅寫沙龍風格的鋼琴曲.這首少女的祈禱是她三十多首鋼琴曲裡唯一流傳下來的一首.其餘作品皆被遺忘.說是”少女“的祈禱實在也算名符其實,她離世時也不過二十多歲(1861). 這首曲子的結構極為簡單,適中的行板,降E大調. 也許是大調吧,即使降調也不聞哀怨,倒真有幾分祈禱的呼喚了.最後的主題變奏以三連音為主,全曲在熱情中結尾,彷彿祈禱終得天應般. 俄國文學家契訶夫(Anton Chekhov, 1866-1904)劇作”三姊妹“曾用此曲為配樂.